“我用什么才能留住你”——豪尔赫·路易斯·博尔赫斯

写在前面

我还以为他相对比较冷门，看来是我狭隘了。

豪尔赫·路易斯·博尔赫斯（音译，以下简称博尔赫斯），最早在初中的一份语文试卷上的作文题里看到一句他的诗（以前的我闲着没事总是喜欢把语文试卷上面的阅读写作全给看一遍，纯粹是无聊之举，鉴于当下学习之风盛行，建议有这个时间可以多做两道数学题），当即爱上了这位作家的表达风格。当时一直觉得是个冷门作家，毕竟在大概10年前，走进书店你总是最先看见左边是郭敬明合集右边是韩寒合集，或者反过来，无所谓。再往前是XX小学必读篇目，旁边放着XX小学指定寒暑假作业。基本是看不到博尔赫斯这个名字的。

前两天突然在B站热门看到一个UP主发了一个有关于博尔赫斯的视频，将其称为博尔赫斯笔下的丧系浪漫。一下勾起了我以前翻着看他的诗集的回忆。但是说来又很惭愧，以前无知的我只是沉迷于那些自以为很文艺的诗篇大肆阅读，并没有过多涉猎他的短篇小说等，所以不敢说对这个喜欢的作家有多了解，仅仅只能是喜欢。有时候也觉得自己写的东西的风格一定也是受到了他的影响。

顺便一提，下面引用的很多句子，由于翻译版本较多，个人又不喜欢原文，所以可能存在细微的差异，理解一下。（随笔的快乐之处就在于一个“随”字，我随心所欲地写，你漫无目的地看就好，该写论文的时候，倒是要记得严谨。）

他笔下的极致浪漫

比起这个名字让人陌生来说，可能他的一首诗更加出名一些——《我用什么才能留住你》。

《我用什么才能留住你》

——豪尔赫·路易斯·博尔赫斯

我用什么才能留住你？

我给你瘦弱的街道、绝望的落日、荒郊的月亮。

我给你一个久久地望着孤月的人的悲哀。

我给你我已死去的祖辈，后人们用大理石祭奠的先魂。

我父亲的父亲，阵亡于布宜诺斯艾利斯的边境，两颗子弹射穿了他的胸膛，死的时候蓄着胡子，尸体被士兵们用牛皮裹起；

我母亲的祖父——那年才二十四岁——在秘鲁率领三百人冲锋，如今都成了消失的马背上的亡魂。

我给你我的书中所能蕴含的一切悟力，以及我生活所能有的男子气概和幽默。

我给你一个从未有过信仰的人的忠诚。

我给你我设法保全的我自己的核心——不营字造句，不和梦交易，不被时间、欢乐和逆境触动的核心。

我给你早在你出生前多年的一个傍晚看到的一朵黄玫瑰的记忆。

我给你关于你生命的诠释，关于你自己的理论，你的真实而惊人的存在。

我给你我的寂寞、我的黑暗、我心的饥渴；我试图用困惑、危险、失败来打动你。

（浙江文艺出版社，2008-2，第10页）

这首诗里面的经典早已被无数次诵读。可能诗人的名字你记不住，但是你会看到这首诗。

一直觉得这首诗是有画面感的，是一种末日的感觉，诗歌仿佛有了颜色一样。一读，我脑海里就出现诗歌里描述的街道、落日、月亮、马革裹尸的亡魂。而在这样一片寂寞的土地上，有一个人试图把自己“献”给另一个人。

特别触动我的一句话，“我给你一个从未有过信仰的人的忠诚”，和周总理给夫人的信里写的，“我这一生都是坚定不移的唯物主义者，唯有你，我希望有来生”，有相似的意味。所以我说，这是一个人试图把自己“献”给另一个人。

而除了这首比较出名的诗之外，博尔赫斯笔下还有专属于他的极致浪漫。

《永久的玫瑰 ――献给苏莎娜·邦巴尔》

——豪尔赫·路易斯·博尔赫斯

伊斯兰历五百年，

波斯从寺院的尖塔上 ，

眺望来自沙漠的长枪的侵犯，

内沙布尔的阿塔尔瞅着一朵玫瑰，

仿佛在沉思，而不是祷告，

他默不出声地对玫瑰说：

——我手里是你的模糊的球体。

时间使我们两个都衰老，并不知道，

今天下午，我们在这个败落的花园里。

你在空气中轻灵湿润。

你一阵阵的芳香 ，

向我衰老的面庞升腾，

那个孩子在梦中的画面里 ，

或者早晨在这个花园里隐约看见你，

但是我比他远就感知你的存在。

你的颜色可能像阳光那么洁白，

或者像月亮那么金灿，

像胜利的剑那么橙黄坚实。

我是盲人，什么都不知道，但我预见到

道路不止一条。每一件事物，

同时又是无数事物。

你是上帝展示在我失明的眼睛前的音乐、 天穹、宫殿、江河、天使、

深沉的玫瑰，隐秘而没有穷期。

（上海译文出版社，2016-8）

以前一直在学，写东西不要把一堆华丽的词堆在一起，一定会适得其反。而博尔赫斯无疑把握住了这一个微妙的平衡。华丽澎湃的词语里又一点都不显得矫情油腻。正如他自己的诗句一样，他的创作就是深沉的玫瑰，隐秘但是没有穷期。

可能是《我用什么才能留住你》过于突出，让很多人觉得博尔赫斯是一个写情诗的高手，他确实是，但是他的浪漫不局限于情诗，浪漫本身就不局限于爱情。比起上面两首来说，我更愿意认为博尔赫斯是一个思想家，哲学家。

他笔下的极致思考

又回到开头，我说我第一次见到博尔赫斯的作品，是在初中的语文试卷上，这句话是“天堂应是图书馆的模样”。全文如下：

《关于天赐的诗》

——豪尔赫·路易斯·博尔赫斯

上帝同时给我书籍和黑夜,
这可真是一个绝妙的讽刺,
我这样形容他的精心杰作,
且莫当成是抱怨或者指斥。

他让一双失去光明的眼睛
主宰起这卷册浩繁的城池,
可是，这双眼睛只能浏览
那藏梦阁里面的荒唐篇什,
算是曙光对其追寻的赏赐。

白昼徒然奉献的无数典籍,
就像那些毁于亚历山大的
晦涩难懂的手稿一般玄秘。

有位国王
傍着泉水和花园忍渴受饥;
那盲目的图书馆雄伟幽深,
我在其间奔忙却漫无目的。

百科辞书、地图册、东方和西方、
世纪更迭、朝代兴亡、
经典、宇宙及宇宙起源学说，
尽数陈列，却对我没有用场。

我心里一直都在暗暗设想
天堂应该是图书馆的模样，
我昏昏然缓缓将空幽勘察，
凭借着那迟疑无定的手杖。

某种不能称为巧合的力量
在制约着这种种事态变迁，
早就有人也曾在目盲之夕
接受过这茫茫书海和黑暗。

我在橱间款步徜徉的时候，
心中常有朦胧的至恐之感：
我就是那位死去了的前辈，
他也曾像我一样踽踽蹒跚。

人虽不同，黑暗却完全一样,
是我还是他在写这篇诗章？
既然是厄运相同没有分别，
对我用甚么称呼又有何妨？

格罗萨克或者是博尔赫斯,
都在对这可爱的世界瞩望,
这世界在变、在似梦如忘般
迷茫惨淡的灰烬之中衰亡。

（摘自豆瓣摘抄）

这首诗挺有意思，是博尔赫斯任职阿根廷国立图书馆馆长期间写下，他因为读书，眼睛近乎失明。他在诗里也将其称为“绝妙的讽刺”。

我特别喜欢这首诗，我觉得我产生了一种共鸣。“天堂应该是图书馆的模样”，总是让我想起以前周末就泡在书店里，当时的书店还不管你拆不拆书，书架上总是有无数被拆开的书，有时候甚至觉得是书店故意拆开以供大家阅读的。然后书店还有折叠小板凳，就是那种五颜六色的小板凳，经常去书店还得早一些，不然抢不到小板凳只能坐在台阶上。几乎每周末去书店，台阶上都坐满人，只留下中间仅一个人能过的通道。读起书来更是忘我，喜欢那种沉浸在书里的感觉。对了，我说的书都是所谓的课外书和一些被视为会影响学习的网络小说，漫画等。至于名著，没看多少，这也导致现在的我总是一瓶水不满，半瓶子摇。言归正传，真正沉浸在书里的时候，甭管这是什么书，我真的会希望，此刻的世界上只有你，和书。我甚至希望时间在此刻就凝固了，别到下午4点半我得回家吃饭，我也希望旁边那个小孩不要走来走去的发出噪音，我还希望店员不要时不时就盯着我，搞得好像我偷书了一样，大家不都在看你店的拆开的书嘛，而且又不是我拆的（手动狗头）。倒是越长大，越丧失了读书的时间和乐趣，转而面对一堆专业课本默默地掉头发。

而除去表达自己对阅读的喜爱之外，博尔赫斯的一些观点和思考也很有意思。

世界会变，而我始终如一，我带着悲哀的自负想到。——博尔赫斯《阿莱夫》（王永年译）

以前觉得人总是在变化的，结果后面觉得，每个人身上一些本质的东西是不会变的，不管他或她经历什么，变成什么样，他或她依旧还是他或她。而身处的环境确实是瞬息万变的，没有永恒的固定，我们好像是被流水冲刷的石头，日积月累，每个人变成不同的形状，但是石头总是石头。

玫瑰是玫瑰，花香无意义。——博尔赫斯《七夜》（陈泉译本，129页）

这句话的理解还挺复杂的，网上也有很多不同的解释。我第一次看这句话的时候，我的理解倾向于，当我们给一个东西命名之后，我们就给这个名字赋予了意义，比如我叫Leo，我的朋友提到Leo可能会想到我，也可能会想到梅西。玫瑰叫玫瑰，提到玫瑰我们就想到玫瑰这个花。

那如果玫瑰最开始被叫做橘子呢？设想一下，我们的生活里，不再用玫瑰当做爱情的象征，而是一种被称为橘子的花，它是红色的，很好看。情人节人们总是买橘子送给自己的另一半作为仪式感的证明。人们提到橘子，就联想到浪漫，橘子变成浪漫的代名词。我们的祝福也变成，愿你有数不清的橘子和浪漫。莎士比亚说的也变成，“这无垠的宇宙对我都是虚幻，你才是我的橘子，我全部财产”。其实也不违和，我们觉得违和也只是因为从出生那天起，我们的世界里，有一种红色好看的花被命名为玫瑰而已。莎士比亚也说过“即便玫瑰不叫玫瑰，依旧芳香如故”。玫瑰就算叫橘子，它也只是一朵红色的好看的花而已。

使他觉得遥远的不是时间长，而是两三件不可挽回的事 。——博尔赫斯 《等待》

不得不说，博尔赫斯也是一个通透的人。这就跟昨晚我整理的三篇影评一样，生活和时间一样是单行线，你往前走了，就别奢望回头了，更何况，你还得不断前进做出下一个选择，你回头的时间里，你可能已经又做出了几个错误的选择。时间在固定的流逝，我们短暂的人生并没有什么值得在历史长河里炫耀的意义，我们觉得漫长，只是因为你有放不下的东西，撕扯你的灵魂，拉住你的记忆，让你走的更痛苦一些。

《失眠》

——豪尔赫·路易斯·博尔赫斯

今晚的宇宙具有遗忘的浩渺

和狂热的精确

我徒劳地期待

入梦之前的象征和分崩离析

酒渣色的云使天空显得粗俗

为我紧闭的眼帘带来黎明

（摘自豆瓣摘抄）

用这首作为结尾，不是说我自己失眠了，我只是每次读到博尔赫斯的作品，就觉得自己跟个文盲似的，同样是失眠，博尔赫斯写了诗歌，鱼翅（说唱歌手）写了一首歌《我们在世界的远方擦肩而过》（推荐鱼翅，写的词真的没的说，而且唱的也越来越好），我只会说，我有点睡不着。

写在后面

除去上面提到的，博尔赫斯还有很多非常经典的作品。

他笔下的作品总是带着独特的视角在思考，他自己将思考形容为“最复杂的消遣”，也将自己写作的目的形容为“为了时光流逝使我安心”。

很多时候博尔赫斯会被贴上“丧”的标签或者有人称其为“消极浪漫主义”，其实他不能简单被理解为消极和低沉，反而他的作品充满力量，深渊里总是会开花。

像是他自己说的“人活着就应该热爱生活，而说到热爱生活，人也必须要热爱不幸，失败，孤独”。浪漫和悲观并不冲突，我们时常消极又觉得生活很美好。所以我觉得他更应该称为“冷色浪漫主义”。

终于写完了，再次重申，我只是一个爱好者，我写的时候也很小心翼翼，这篇也费了点时间，看了很多评论和解释，引用的句子也尽量确认。非专业人士，还混杂了很多个人思考，难免有偏颇之处，理解一下。